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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出生在簪缨世族。
按理说应该像当世恭长命那般,从小被教着学习六艺,学那大大小小的规矩,成为一个举手投足间俱是风华的世家公子。
可是不巧。
在我一岁之时,父母就因着那脑子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跑去修仙的哀帝死了。其实吧,也不能全怪哀帝,但是若不是他害死了我爹,我娘也不会死。我也不至于父母双亡,成了孤儿。
事情说来话长,且让我细细说来。
哀帝之父是位明君,其父在位时,天下太平。可惜他命不长,在哀帝及冠没多久后,就一命呜呼了,听说是死于马上风。没想到明君居然也这般好色……唉这真是,不提也罢。
其父死后,传位给哀帝。哀帝继位时,天下还因着他父亲的作为,安定太平,因此,哀帝成了垂拱而治。
可能因为天下太过于安定,而大臣们极为负责,没有什么案牍劳累哀帝。哀帝居然闲的跑去修仙,也不知道听了哪个道士的鬼话。还说什么,修道炼丹能成仙,能长命百岁。
朝中一时惶惶,想劝皇帝好好管理政事,而不是去修什么道炼什么丹。可是,想归想,却没人愿意当那个出头鸟,生怕皇帝一个不高兴就把他脑袋摘了。
我爹倒霉,当了那个出头鸟。
也不知道谁怂恿的他,又或者是排场了他。
当天哀帝刚在朝上说完要专心修仙一事,晚上就在满满的奏折中,看见我爹那份。爹的奏折中,斥骂哀帝昏庸无道、鬼迷心窍,白白辜负了先帝对他的期望,还劝哀帝早日去陪先帝。
原本哀帝还想着,骂就骂吧,左右是为我着想。可是后来,看见奏折中咒哀帝去陪先帝的话,哀帝就忍不住了。哀帝能不怒吗?想想都不可能。于是,哀帝不顾当时还是夜里,就命身边的侍卫将我爹逼到宫里去。
据常敷说,当时来的侍卫不止一个,而是一群。个个配着明晃晃的大刀,冷着脸往哪儿一站,足足要吃了人的架势。家族中的人被这阵容惊到,居然当场愣住,心里都想着最近家中有没有谁犯了什么事儿。可细细想来,却没得到结果。荀家的人都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在官场上步步谨慎,哪儿会凡事呢?
这时,一个宦官笑眯眯从侍卫中走出,言明哀帝要请我爹入宫商讨。可看那阵容,那里像是商讨?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可既然说是商讨,便不好阻拦。若是阻拦,还指不定会被扣上个什么罪名。
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爹,被他们拿刀抵在脖子上,逼着走了。
爹刚到宫中就被唤到皇帝书房问话。
不知道问的是啥,答的是啥。只知道皇帝勃然大怒之下,我爹就被架去了刑房。
我爹站着进去,最后躺着出来。
荀府第二天才知道这消息,家族的人为这事儿焦担心了一晚上,待听到这消息时,一干人均是懵了。
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
当时我娘等了我爹一晚上,怀中还抱着个闹腾的我,本就十分疲惫了。听到这消息,眼眶一红,手一哆嗦,双眼一翻,晕死过去。
我真庆幸她没把我扔出去。
自此,我娘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陪我爹去了。
呜呼哀哉!
可怜不过一岁的我,在一年内先失了爹,又失了娘,沦为孤儿。
族长,也就是我祖父。痛失子媳,看我可怜,就把我含在口里,放在心尖上疼。我也因此避免了学规矩的痛苦。
听常敷说,祖父当时还说了这样一句话。
言:此子可怜,少失怙恃,其父乃吾二子,其为吾孙,吾当照顾,不让其劳形苦心。
我听了,笑的合不拢嘴。合着在祖父口中,他定下的族嗣必须学的四书六艺、政理天文,都是让人劳形苦心的东西。
不过,因着没学这些劳形苦心的东西,我也不如别的世家子弟那般。反而像个市井泼皮,满嘴油话。
十四岁被迫离家,又在动荡的乱世中生活了十年,我从内到外都成了个真真正正的市井泼皮。后面做了皇帝,被王琅一说,才努力收敛自己的性子。
如今我死了,回首再看过往,竟觉得像那句词一般。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从我被迫离家到如今身死,其间二十余年,不知经历了多少事情。事无巨细,历历在目,我一下子泪流满面。
我被自己异样的情绪所吓到。
习惯性地抬头望天,却看见天空黑压压的,没有一点光亮。环顾四周,亦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还能听见呼呼风声向我吹来。
寒风凛冽如刀,扑了我满脸。
我大叫着,却无人回应。
忽然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我一个踉跄就要跌倒。这时我脑子顿时清醒过来,站直了身体,抬头看,却是在王琅给我安排的屋子里。
屋子里每处都布置了阵法,阵法有两类;一类是聚集天地灵气为我温养魂魄的,另一类则是避免那些孤魂野鬼,以免王琅不在时,他们偷偷跑入府内伤我。
避免屋内的阵法失效,王琅还给了我一块用朱砂画着符文的玉佩。与屋内两种阵法相似,还能抵挡住强大的冤魂厉鬼的攻击。
王琅布下那些阵法时,我还想,哪会有什么孤魂野鬼。天下间除了我这个例外,恐怕是找不出别的鬼了吧。
故,那玉佩我也没放在心上,就把那玉佩留下房中。
直到我在府上住了几日。许是因着被灵气温养,魂魄越来越趋近王琅口中的正常,渐渐的,我居然能看见些不一样的东西。
最初看见那些东西,是在外出晒太阳的时候。
我在院子里,远远的看见墙头趴着个又白又胖男童。朝我挥着肥肥的小手,另一只手上还拿着支龙腾九霄的糖画。我看那男童长的可爱,便慢悠悠飘过去,想逗弄他几句,也免得自个儿无趣。
我同他一样趴在墙头,问他:“小孩儿,你怎么趴在墙头?多危险啊,你家大人呢。”
那男童嘻嘻朝我一笑,没说话,把手上的糖画递到我面前。朝我做了个往嘴里送的动作。我心里惊讶,觉得这孩子真耿直,居然肯将自己的零嘴给我。
但我不爱吃这些,于是便没有接过。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对解释。
“不必了,我不爱吃这些玩意儿。你留着自己吃吧。”
说完,我还特意掏了个从王琅那拿的杏花糕给他,连着包杏花糕的手绢,一起递了过去。
我盼着他接过,就见他摇摇头,拿着糖画指了指我身后,说:“我娘说了,真龙天子身后都有一条金龙。我看见你背后就有一条金龙,和这糖画上的一样,金灿灿的,长的可威风啦。”
我正诧异,他忽然大哭起来。
“可是、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背后的龙闭着眼睛,他的鳞片黯黯的,都快掉光了,它的龙角也没了。它是不是死了,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死了。”
手一松,我从墙头上摔了下来。满眼惊恐的看着那男童,不知如何作答。
我也是这时才发现,那男童脖子下居然一道深深的割痕。
他看似白嫩,却白的不正常。反倒像是被人放光了血的惨白。我当下意识到,我遇到了王琅口中的“孤魂野鬼”。
后来遇到的孤魂野鬼,越变越劣,不似那男童一般乖巧、招人喜欢。常是这街上哪家里被害死的公子小姐、姨太夫人。偶尔能遇到些从远处来的野鬼,我有时也会兴趣大发和他们聊上几句。但是更多时候,则是在院子里晒太阳,看他们在府外飘来飘去。
却也不是所有孤魂野鬼都似这般温和。我也遇到过那些想要吃了我大补的冤魂厉鬼,这时我总会感谢王琅布下的阵法。若不是有阵法阻拦,我早入了他们腹中,成为温补他们的食物。
经此一事,我想起了王琅给我的玉佩,便将玉佩贴身佩戴,以防万一。
此后,便鲜少遇到这样的情况。于是我也能安心在院子里看书、晒太阳。
除了每日晒太阳,看那些飘来飘去的野鬼,与他们闲谈。我还时常去找王琅聊天,通过他知道一些朝中、宫中的事。
比如我遗体运到何处,长子即位大典准备的如何。还有忽然间宣布闭门不出、谁也不见的太后。
我听了太后闭门不出的事,一时间心情复杂。正想询问王琅可知道什么,便听见下人传报“皇上驾到”。下一刻就看见一只脚踏入屋内,我只好干脆地闭嘴,盘膝在榻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