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巧合

Alea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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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车夫经验极其丰富,见到苏厢闷头冲过来还当成是碰瓷儿的,手里缰绳轻轻一抖,马便低嘶一声停下脚步,苏厢擦着马头堪堪跑过,车夫左右望望,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轻抖手里的缰绳,匆匆往前走去。

    许念和林决对于苏厢说得上是有救命之恩,除了感激之外,苏厢心里大概还把许念当做亦母亦姐的角色。他亲娘去世得早,即便是对他呵护备至,他也没有太大的印象,对于亲娘就只剩几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和几段断断续续的温存画面了。亲娘一去世,世上就再没人对他真心相待了,就连他的爹也不例外,更别说他的嫡母和一堆兄弟姐妹了。

    从小没爹疼没娘爱的孩子心思往往比寻常人重,苏厢从懂事儿起就琢磨出一个道理,他爹对他的态度可以用一个词形容:又爱又恨。随着他越长越大,爱几乎没了,恨也几乎没了,就只剩“冷漠”二字了。平日里苏厢在铺子里跟着打下手,初一十五逢年过节的才回去给父亲母亲请安,请安的时候他爹几乎都懒得抬眼,仿佛他是什么脏东西似的,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按理说不应当这样。

    是因为他长得不好看么?最开始小苏厢是这么认为的,可外面的人见了他都很不得上来摸两把啃两口,个个都夸他可爱。

    是因为他庶子的身份么?显然不是,家里还有别的庶子庶女,他爹对他们说不上疼爱,但也很上心。

    苏厢想来想去,只能是因为他娘了。他娘是东京城的歌妓,说不上有名,听府里下人们的闲言碎语,他娘是个“身段挺好,样貌不错,嗓子还凑和”的歌妓。所以苏厢一直觉得她娘一定是犯了什么事儿才突然要下杭州来嫁人,新朝建立的时候东京城一片乱糟糟的,一个青楼卖身的歌妓指不定就得罪了谁呢。这么一想他爹对他的态度也算是能解释得通了。

    苏厢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他十岁生辰那日,一个老仆人说漏了嘴。“老爷都十二年没关心过小公子了”,这不紧让苏厢怀疑自己之前的看法。按照那人的话,他起码比现在大两岁。他从小身子弱,看着比同龄人年纪小,少说了两岁也是有人信的。

    十二年前她娘刚嫁过来,莫非一嫁过来就生了他,或者是……

    或者是什么,苏厢没敢继续想,他也许不是他爹的亲儿子,这个事实有些可怕。虽然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但他本能的不愿意去相信,有爹总比没爹强。他宁愿烦恼他爹为什么讨厌他不理他,也不愿意顶着外人的身份思考他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被关起来的那段日子又累又苦,也让苏厢深深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只念过几天书,身子又不好,脱离苏家独立的想法完全是天方夜谭。许念和林决的出现像是巨石投进湖水,在他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般的波澜。

    原来还有这样一种日子,潇洒自在,来去如风。

    他喜欢许念,依赖许念,她给他母亲一样的照顾,又同他像朋友一般的亲昵。这是他不知道是前十四还是前十二年从未体验过的感受。这种依赖反而让苏厢心中燃起了迅速长大的渴望。他已经承受了他们太多的恩情,除了救命之恩,还有陪伴、关心,以及点亮他碌碌一生的燎原之火。

    他需要长大,需要成熟,他应该学会独自面对。可他没想到事情远远超乎他的想象,早在见到他爹对他笑脸相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儿,只是他爹的狠心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耳边的风呼呼作响,人声、马声、车声都随风飘散在脑后,他疯狂地往前跑着,脑子里甚至不合适宜地想着:或许我真的不是我爹亲生的吧,不然他怎么舍得做出这种事儿?

    堪堪擦着马车穿过马路,一抬眼就见到许念和林决焦急的眼神,苏厢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

    我真是没出息,他想。本来已经说好自己解决,结果慌了手脚不自觉地跑到昨天的客栈了。羞愧之余,他又觉得释然。他不想拖累许念和林决,但脚步已经不由自主的朝客栈门口飞去。

    得救了。苏厢扑到许念的怀里,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身后的家丁被马车耽搁了片刻,紧跟着朝这个方向扑来。昨天还哭喊着接小少爷回家的人,现在都端着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像赶着捉奸夫浸猪笼一样。

    许念皱眉,回趟家就能把孩子吓成这样,她倒要看看这些人想要如何。扑上来的家丁横着眉往许念怀里捞去,却被剑重重砸在脸上,剑鞘在他鼻梁上砸出半掌宽的一道红痕。

    没等他开口,许念先问道:“何事?”

    “闪开!别逼我出手!”那人眉头一横,咬牙威胁道。

    许念哼了一声,大庭广众的,看他们的样子是不想动手,就算动手她和林决应付起来也是绰绰有余。

    “人我带走了,回去给你们老爷报信吧。”许念甩下一句就揽着苏厢往屋里走。

    身后五六个家丁暗自交换眼神,为首那人点点头,往里冲去。林决换步上前,一掌砍在他肋下,家丁顿时捂着胸口趴倒在地。大概是苏老爷下了死命令,这群人索性不怕闹大,撸着袖子冲上来围住林决。早上出门的时候两人就合计,要是苏厢要跟他们走,他们少不得跟苏府的人有一场冲突。

    因此林决身上也带着剑,反手抽出剑握在手里,静静跟几个家丁对峙,谁也没有先动。客人们见了一楼剑拔弩张的架势,跑的跑逃的逃,都藏好了不敢多看,只有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许念瞥了一眼,那个吊儿郎当的青爷一条腿踩在板凳上,另一条腿搭在隔壁桌子上,整个人仰卧在两张桌子间,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拿着茶杯盖翻来覆去地转着圈儿,摆明了要看好戏。

    许念撇撇嘴,这架势,给二斤瓜子说不定他能看上一天。

    楼下的家丁大概是不耐烦,终于出手,林决前后的两人一个挥拳向他腰砸去,一个直接踹向他腿弯,大概是想让林决摔个狗啃泥,不过这些家丁显然只是身体发达技艺稀疏,对付苏厢一个小孩子还差不多,对上林决这样会武功的就差了好几个十万八千里了。

    许念在楼上津津有味地看着扑到楼梯口的家丁一次次地被林决挡回去,恼羞成怒进而毫无章法地攻击林决。她满意地点点头,林决的剑法还是挺好的,如果不是不愿惹上人命官司,就这几个胳膊腿跟木棍似的家丁早就被他一二三下砍倒在地了。

    楼下打了小半刻,许念终于问苏厢:“还回去么?”苏厢先前一直没说话,许念也没问他。他牵着许念的衣角,轻声说道:“不了。”

    许念拍拍他的脑袋,笑道:“念之姐姐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去不去?”

    苏厢吸着鼻涕笑了一声:“去。”

    底下的家丁本就不是林决的对手,一个个恼羞成怒,现在见许念拉着苏厢往屋里走去,顿时气急败坏道:“小公子!”

    苏厢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林决和许念对望一眼,收回手中的剑,横在胸前。

    家丁一看有戏,赶紧捂着伤口喊道:“小公子乖乖跟我们回去吧!家里的生意你不管,连老爷的命你也能不顾了?那可是你亲爹啊!”这几句话堪比公鸡打鸣,直穿透房顶冲上云霄,二楼又不少探出脑袋看热闹的人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内容无外乎是纨绔子弟溜猫逗狗缺人管教之类的。

    许念瞪着交头接耳的那群人,这会儿嚼舌根倒是起劲儿了,方才打架的时候一个个跑得倒是快。苏厢牵着许念的手猛地攥紧,他深吸两口气,回身说道:“从小到大,爹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爹要我干活我便干活,要我给大哥刷马我便刷马,不想见我我便处处避着他,如今他要把我送人做……做娈童……”

    苏厢艰难地吐出那两个字,心中像是被打开了一个豁口,话也跟着哗哗地往外淌:“我丢了几个月爹找过我没有?一回来就把我打包了送到朱大爷的手上,他真的是我亲爹吗?”

    他抬起袖子抹掉不知什么时候流下来的眼泪,失神地呐呐道:“他真是我亲爹吗?”

    不是。许念都想替他回答了,虎毒还不食子呢,哪有这样对自己的儿子的,何况苏厢这么听话,这爹得多狠心才下得去手。

    楼下“咣”的一声,青爷一脚踢翻了一张凳子,换了个姿势坐在桌旁,更加戏谑地望着楼上的苏厢。许念冲他翻个白眼,这人看热闹还来劲了。

    苏府的家丁回头望了一眼,清清嗓子接着道:“小公子别听下人嚼舌根,老爷可从没说过让小公子做什么娈……娈童,根本没用!就是让小人几个送你去朱大爷府上待一阵,小公子别闹脾气了,你要不去回去好生跟老爷说就行了,这又是何必呢?快跟我们回去吧!”说完使了个眼色,周围几个家丁纷纷劝说起来。

    苏厢气得手直抖:“颠倒黑白!我……我……”

    眼见家丁又跃跃欲试地往楼上爬,林决一剑抵在他脖子上:“告诉你们老爷,不必了。”几个家丁心知打不过林决,见状只得咬牙出了客栈。林决把剑收回剑鞘,重新背在身后。

    看来有时候还是得用直接的办法,有他往常先礼后兵讲理讲上半天的功夫,许念早就一剑解决了,回头望向楼上,果然见许念咧着嘴冲他竖起拇指:“霸气。”

    林决笑着拱手道:“多谢。”正要转身上楼,忽的听见墙边传来响动。

    坐在墙边的那人箭步上前,一个飞身跳到正中间的桌子上,脚尖轻点,三两步踏着灯柱往上,眨眼功夫便翻到了二楼的栏杆处。那人两脚踩在栏杆的扶手上,蹲下身子握住苏厢惊惧后退的下巴,忽的笑了:“人不错,我收下了。”